蔡文祥的攝影作品,從過去至今的風格一直汲取於設計、建築、空間等其他領域的養份,使他的作品總能從單純的攝影規格與固定的載體形式中,擴展出其他的可能性;這點可以從1997年於台北美術館「回」影像構成個展中看出,當時他以單一照片作為單位,無止境般地伸展成另一種神祕氛圍;據他所言,其作品主要是由神秘螺旋符號發想進而從中國建築中瓦片的堆疊和海洋生物魚鱗外表簡單又堅固結構轉變而來。在「回」的影像概念中,攝影只是做為一個圖像符號組成的基礎,蔓延出充滿了東方與西方、科技與原始、自然與人為的並置對話。
從過去至今的作品來看,蔡文祥的攝影創作概念十幾年便一直沉迷於神秘螺旋符號所延伸出文化探索合社會意涵。再透過簡單螺旋有機形式結合不同相關個體呈現一種屬於混沌、曖昧、模糊且吸附力強的視覺作品,其作品當中所有的元素都被吸納為藝術家自我風格的擴展與謀合;他不斷地嘗試與創造影像的可能風貌。尤其是在數位媒材的運用上,數位科技輔助他創造這類風貌的方便性與多元性,更可以在他的作品中看見空間、時間、符號與其他媒材結合的意象,混合成他個人獨特表現的視覺語彙。
在「記憶的時間差」系列作品中,可以再一次看見“歷史"與“藝術"被作者重新解構(deconstruct)的可能性。作者將「繪畫」的視覺質感挪用於攝影表層,其中塗抹遮掩了部份攝影影像的畫面;不同於傳統繪畫與攝影結合的形式之處,作品最後呈現數位表現的規格,不僅昭示了一種繪畫形式的隨機性,終究被數位影像給「吸納」與「平整」的結果;更突顯創作者在情感表達的過程結束後,回歸於數位輸出的狀態。在此,“繪畫性"與“攝影性"重新被數位化「融合」在一起,手工的真實情感隱身為數位圖像中的象徵與刺點(punctum),進行對視覺影像本質問題的提問。換言之,這個在手繪過程與機械複製的爭逐之中,正是一個當代性影像創作的寫照;在數位時代來臨之後,不論是機械與手工、繪畫與攝影,其中的矛盾、混雜或融合,都是當代藝術的重要課題。
如果說,「歷史是一段被重複拆解與建構的過程」;那麼「記憶」,則是人類大腦內海馬迴(hippocampus)的神經細胞會把清醒時所發生的事件作整理、回想(reminiscence)與在時間、空間上較為複雜訊息的排列組合。當歷史被回憶起來,無論是對“個體"或“集體"而言,可說是對現實曾經發生的「再處理」。在經過幽微的個人內在重述,或者複雜的社會外在選擇後,它所呈現出來的,都是與原初相關卻不相等的結果。透過理解之後的詮釋與再詮釋,不斷的更新與重建,才能被叫喚、被感受它的存在。
就攝影而言,人們過去似乎如此慶幸於發現此種能夠精確與完整保留記憶的工具,甚至將之視為一種「證據」;也正因此「記憶」的再現問題慢慢被簡化了,我們已經習慣讓具像的視覺紀錄來代表或證明「此曾在」(that-has-been)所發生的過去。換句話說,傳統攝影產生的圖像,長久以來已經形成了我們特定的歷史感知,與記憶的依靠物。
蔡文祥在早期擔任新聞攝影工作時,養成持續關注與紀錄台灣的習慣,可說是同樣作為觀者或讀者記憶養份的提供者。近年來,他將其紀實攝影的作品“再製"與“轉換"為個人實驗性的影像表達,反而在影像的訊息內容與形式上出現引人思考與辯證的空間。在他的作品中,被拍攝的人或物,那些看似困頓的事件表面,不只被修飾為設計感十足的圓形畫面,更大部份的影像加以粉飾華麗浮誇的層次與肌理。這些斑駁的裝飾是由底片的漂洗與發霉,經過數位掃瞄輸出後的結果。他的產製過程所帶來的意義在於:原本佈滿髒污與破損的影像表層,充滿被時間遺忘、被記憶所棄置的痕跡,最後卻因這些痕跡的保留與裝飾而使得原本的影像產生新的解讀方法與觀看的方式。在數位的處理過程後,殘舊的質感將照片中被拍下的事件訊息,添染上絢麗的視覺美感,甚至使這些「記憶之外」的照片產生迷幻的效果,讓整個再現的歷史畫面導向一種娛樂與消費的荒謬暗示。
如此一來,蔡文祥對歷史再詮釋與再修飾的創作意涵於焉產生。對作者而言,影像成為在記憶的落差中,發揮想像、創造一個讓自我發洩或他人得以沉溺的空間。此一空間,流動於攝影與繪畫、傳統與數位、個人的記憶與集體的歷史、甚至流動於對老照片回憶的療傷作用與對新影像迷戀的消費效果之間。無論如何,可以期望的是所提出的影像課題,將無疑地比它所可能回顧的歷史表像要多許多。(文節錄自黃文勇、邱國峻「記憶的時間差」策展論述「記憶的時間差-擺盪在現實與抽象的雙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