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7月國民黨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
蔣宋美齡發表『老幹新枝』的談話後,向大家揮手帕致意,
這也是她最後一次的公開談話。
探索這個時代的真實面貌
撰文、攝影:楊永智
「我很幸運!」在我三十年的攝影路程,目擊了台灣政治民主化、社會多元化,身為攝影記者紀錄下了這段時間的政治、社會的變動,從蔣經國、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時代,從戒嚴、黨外民主運動興起、群眾街頭抗議、大陸探親、黨禁、報禁、解嚴、國會改革、總統直選、政權的更替等歷史事件,許許多多歷史瞬間,能夠身歷其境並用相機記錄了下來,現在回想令人感慨萬千。
蔣經國最後的微笑。
(1988年1月1日蔣經國最後一次出席元旦開國紀念大會,露出最後的微笑,13天後蔣經國病逝。)
1988年4月五百餘名農民駕駛耕耘機街頭抗議。
1987年鄭南榕出獄。
這三十年來攝影的變遷也非常巨大,從我1982年進入媒體當攝影記者,當時報紙的攝影還是停留在黑白攝影階段,每天跑新聞回來後,還要自己沖洗出黑白照片發稿,如果出差要攜帶一台近十公斤的照片傳真機,將照片傳回來,而且傳一張黑白照片回報社將近要30分鐘,跟現在數位時代只要幾秒鐘就能傳一張照片,真是天壤之別。
進報社,台灣社會劇變的年代
在大學唸的是新聞,很幸運還沒畢業就被留在報社,當時我是文字記者,後來攝影組有缺我才到攝影組,從此開始了攝影記者的生涯。大學裡雖然有修過幾個新聞攝影學分,但是我對「新聞攝影」還是很陌生,當時新聞攝影或是紀實攝影的書很少,有從密蘇里新聞學院(University of Missouri-Columbia)畢業回來,在中國時報任職的閻凱毅先生所寫的《視覺的震撼》、《決定的瞬間》、《鏡頭的抉擇》等三本書。眾文圖書公司翻譯出書的新聞攝影、攝影構圖等攝影經典叢書。大拇指出版社翻譯的介紹西方紀實攝影家如尤金.史密斯(W. Eugene Smith)、布列松(Henri Cartier-Bresson)等攝影家。讓我對於深度報導攝影有更進一步的瞭解。還有攝影家阮義忠所出的一些訪問國外攝影家的書籍,及《攝影家雜誌》。當時市面上還有法國出版的《Photo Poche》系列介紹世界各國攝影家的小黑原文書。作家陳映貞在1985年創辦了《人間雜誌》,以報導攝影(紀實攝影)及文學形式,探討台灣社會真相,影響著風起雲湧的台灣80年代學生運動、社會運動。而報導攝影家關曉榮也長期採訪攝影紀錄蘭嶼、基隆八尺門都市原住民生活,引起官方對原住民的重視。1980年代台灣社會劇烈變動,街頭運動興起,許多禁忌漸漸被突破,這時期可說是台灣新聞攝影、報導攝影(紀實攝影)鼎盛的時期。
1988年7月國民黨13全會李登輝當選國民黨主席,並從謝東閔手上接受當選證書。
1983年12月詩人楊逵為增額立委候選人楊祖珺助選。
剛進自立晚報沒多久,我被派去守立法院,每天早上9點到下午6點,當時立法院有三分之二是國民黨的老立委,黨外的立委(現在的民進黨)只有十幾個,這種國會生態令人不可思議,在立法院守候的這段日子,我希望把這種情況報導出來,我拍一些些老立委老態龍鍾的樣子,表決部隊的跋扈,官員的顢頇,每天都發一些圖片故事,總編輯也很喜歡,幾乎每次都會刊登,那時報禁尚未解除,報社幾乎都是親「國民黨」,很少刊登立法院真實情況的照片。有一家久大出版社看到自立晚報刊登的國會照片,幫我出了一本關於國會的圖文書,就是從1983年到1987年間的國會包括立法院、國民大會、監察院等,並定名為《國會生態學》,這本書是希望讓關心這塊土地的人們,瞭解當時國會的結構還有爭執、衝突、不公的一面,希望為國會改革的歷史過程留下不可磨滅的影像。
《國會生態學》一書的封面。
做專題,長期報導記錄小人物
除了報社的新聞攝影工作,我自己也喜歡做一些報導攝影專題,「連體嬰忠仁、忠義」的故事,是我長期在做的專題之一,偶然一次採訪他們兄弟,讓我對他們的故事產生興趣,我在剛進報社時,1983年他們進入台北天母國小就讀,是我初次前去攝影採訪,後來陸續有幾次採訪,忠仁做脊椎側彎矯正、他們在天母國小畢業典禮、就讀蘭雅國中、分割十週年紀念等,直到1993年的一次採訪攝影比較能接近及瞭解他們兄弟,日後我們也成為好朋友,從此每隔一段時間,我們都會見面。忠仁、忠義兄弟從他們在1976年出生,就引起了社會大眾的注目及關心,他們出生時是三肢男坐骨連體嬰,當時的是否要分割,在社會及醫院之間引起不少爭議,後來經由台大醫院分割成功,並經由電視12小時的轉播,第二天全國媒體皆以頭條報導這個消息,全國觀眾莫不歡欣鼓舞,當時台灣剛退出聯合國,社會士氣低落,忠仁、忠義分割成功,好像為社會打了一針振奮劑。分割後的忠仁忠義,從小學、國中、高中、就業,也常是媒體的報導對象,他們的身體缺陷,讓他們常常要住院,但他們習以為常,樂觀開朗的個性交朋友、戀愛、結婚、生子是他們的人生目標。2011年9月10日是他們分割32週年,我還是不間斷在紀錄他們,也祝福他們將來都有一個很美滿的婚姻及家庭。
〈手足情深〉是連體嬰忠仁忠義的故事。
跑新聞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99年921大地震,地震的第二天我進入了中寮、埔里、東勢等地,我面對許多房屋東倒西歪或是坍塌造成死傷慘重,震撼的說不出話來,後來有機會到南投山區原住民部落採訪攝影,921大地震對山區的部落原住民來說,雖然沒有平地來得嚴重,但原住民部落一向生活條件不好,以農為主的部落居民,常常因天災造成農產品收成不好,或是產銷管道問題,部落居民收入不多。尤其在921大地震後部分部落的農地,因山坡地層鬆動,被土石掩埋或是灌溉水渠毀壞,無法耕作。有的又因地震的關係,道路坍方嚴重,到中部災區部落遊玩的觀光客減少,部分以觀光收入為主的原住民部落,居民頓時失業,生活陷入困境,部分原住民只好到都市找工作,或是留在部落裡無所事事,大家面對將來一片茫茫然。在一個基金會的贊助下,我以一年的時間跑遍受921大地震影響的北部及中部山區原住民部落,並出了一本《失落的族群-921大地震原住民部落災後的重建及省思》一書,探討原住民部落因水資源的分配、房屋的重建、遷村問題、重建的資源分配不均等。在政府及專家學者主導的重建規劃中,部落重建委員會及族人的聲音似乎只能當作一種發洩,留下了許多無奈,大家只有各憑本事尋找較有行政效率的民間慈善團體援助。
位於潭南村龜裂嚴重的房子既將拆除,居民將物品搬出屋外。選自〈失落的族群〉。
看世界,重整思考和價值觀
1997年11月我跟著中華至善協會公益團體,去探望他們在越南中部的資助貧窮兒童的計畫區,我在胡志明市的戰爭博物館看到一些畸形兒的標本,使我瞭解到美國從1961到1971年在越戰中使用的化學武器落葉劑(Agent Orange),人體暴露在其中會受到嚴重的健康傷害。尤其懷孕的母親暴露在落葉劑(含有劇毒戴奧辛成分)中,嬰兒出生後造成嚴重的先天性畸形與疾病。後來到了越南的中部廣治省,就去探望一些畸形兒,「阿福」就是其中之一,回到台灣我寫了一篇文字及照片的報導,引起了長庚醫院醫師的注意,他們願意為阿福整型,於是1988年6月就促成了越南阿福來台灣整型之旅,整型成功之後,阿福及母親高興的回到了越南,那次阿福來台灣整型也為阿福募到了兩千多萬的基金,阿福來台灣整型至今也二十多年了,我也數次前往越南探望。
越南畸形兒阿福來台灣做臉部整型,在機場候機室,吸引大家的目光。
我喜歡報導小人物的故事,小人物其實是台灣真正的主體,他們腳踏實地,不畏艱難,以執念和毅力,在自己的崗位上努力不懈為生命、為理想奮鬥,這些不鮮亮的人物,正是台灣穩定和進步的最大力量。從1996年我開始拍攝小人物的故事,包括:〈沒有翅膀的天使-谷寒松神父、丁德貞修女,一生奉獻痲瘋病患〉、〈藏人台灣路 走得好辛苦〉、〈這一天我終於穿上白紗〉、〈台灣第一位輪椅特技演員--唐文傑的故事〉、〈楊恩典奮勇爬過坎坷的歲月〉、〈走秀的辛酸誰人知-初出茅廬的模特兒黃怡芳的故事〉、〈孤獨不再、生命重新開始-原住民部落獨居老人的故事〉、〈蔡鏡輝的舊書情懷-牯嶺街舊書攤的故事〉、〈都市叢林中過著原始生活的 李欽舜〉、〈麻風人與大學生相知相惜的故事〉、〈台灣另一少數弱勢族群--外勞的故事〉、〈「明星」生涯原是夢〉、〈與垃圾共舞的老彭〉、〈婀娜多姿嫵媚動人「他」可是男兒身〉、〈好東西要和好朋友分享〉〈終身義工 孫越的故事〉等。
2001年桃芝颱風來襲,溪旁的民宅遭受土石流沖毀。取自〈村落的悲歌〉。
〈孤獨不再、生命重新開始〉是原住民部落獨居老人的故事。
2007年5月25日台灣藏裔人士赴政院陳情。選自〈藏人台灣路,走得好辛苦〉。
1996年與台灣世界展望會進行波士尼亞與巴勒斯坦關懷之旅,改變了我的人生觀,在國內跑過不少嚴重衝突的群眾運動,但走了這趟後,更令我開了眼界,也重整了我的思考和價值觀。這次行程裡,我們走訪了正在內戰的波士尼亞第二大城莫斯塔爾(Mostar),進入城內看見到處是斷垣殘壁,一座千年古橋也被炸毀,內戰期間不少婦女被軍人強暴,許多孩子父母雙亡成了孤兒,一些非政府組織(NGO)團體正在為這些婦女、孤兒進行援助及心靈重建,在這城市裡原本大家都是鄰居從小玩在一起,卻因種族、宗教的不同成了互相仇視的敵人,而且對立愈來愈嚴重,演變成內戰最後國破家亡。這一趟關懷之旅後,使我成為了展望會的攝影志工,直到現在已經有15年了。這些年我跟隨著台灣世界展望會參加在國內的飢餓三十活動攝影、或是到山區原住民部落關懷探訪攝影,或是到第三世界國家,包括:中國、泰國、菲律賓、多明尼加、海地、莫三比克、巴勒斯坦、俄羅斯、科索沃、蒙古、波士尼亞、尼泊爾、越南、柬埔寨、寮國、尼加拉瓜、宏都拉斯、車臣、衣索匹亞、史瓦濟蘭、肯亞,記錄當地的天災、難民營、戰爭衝突、愛滋病醫院、貧民區、畸形兒等等,讓台灣人能夠瞭解人類苦難的一面,進而能夠知足惜福,並且對人類社會的戰爭衝突、生態破壞、貧富差距、資源浪費、糧食問題更加關注。
史瓦濟蘭關懷之旅。
寮國關懷之旅。
對一位從事報導攝影工作者來說「我很幸運!」,能目睹及記錄台灣這三十年來的變動,更有幸成為台灣世界展望會的攝影志工,記錄了人類的苦難,也使得我更加知道惜福。三十年來我秉持著報導攝影不能作假、報導真相的原則,融入人們生活,跟隨著時代的脈動,以敏銳的觀察力及嗅覺詮釋這個時代的真實面貌,也希望為這個時代留下永遠的影像。
雲南關懷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