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玉蘭系列作品
文 / 沈昭良
節錄自2008《玉蘭》攝影集
在2001年3月之前,如同大多數人一樣,我對於玉蘭花的理解,大致僅止於廟前、街頭、車陣等販售景緻。而後,由於國家地理雜誌中文版關於玉蘭花產業的拍攝邀約,開始這個跨越約莫六年光景,屢屢往返於彰化、屏東一帶農鄉與都會台北之間的記錄歷程。伴隨著記錄的步伐,除了深入探究玉蘭花植栽、採收、批發、販售等相關路徑與方式,也得以切身體驗花農、批發商、花販的工作與生活,同時從觀察、互動過程中,深刻領略其中的甘苦。
依然會有人問及,是什麼樣的原因?讓你願意持續從事長篇形式的記錄創作。是為了自我實踐?獲獎?市場需求?歷史保存?文化研究?抑或其他。暫且高掛這些短暫華麗或立意崇高的旨趣,的確在不同階段的成長過程中,混雜著多種源自於信仰實踐與自我提升的動力因素使然,而這些因素著實也曾階段性地存在和消失。近年來,隨著我不斷試著探尋內心深處的答案,其根本的原由竟可能只是為了感動自己。
距離上一本紀實攝影集”映像南方澳”的出版已整整相距六個年頭,內人深知我同時投入數個拍攝計畫之中,但也經常戲稱我的拍攝計畫是”只有開始沒有結束的”。 我確實稱不上是高效率、多產的紀實攝影者。原因無他,環顧台灣目前的影像環境,在固定的工作之餘從事影像記錄或創作,衡量相對的物力資源,其過程的延長足可理解。無可否認的,過程的延長的確也適時提供了個人對於內容、結構,進行再思考、再確認的時間與空間。加上在創作題材與方向上,即時回應藝術市場的需求與潮流,並非個人從事記錄工作的意旨。
筆者同時以為,相較於台灣過去數十年長期投入紀實攝影的龐大資源與能量,在本土題材上,兼具議題架構、美學實踐、敘事結構、編輯思維與印刷設計等完整性的篇章,在比例上確實仍有努力的必要與空間。而較諸於其他幾個持續在進行中的拍攝議題,對我而言,”玉蘭”的農村田園印象,也著實相對單調、尋常、內斂且週而復始。
即便在記錄實務與視覺結構上,”玉蘭”並非易於呈現的類型。但她總不斷地讓我得以在情感上逃離喧囂,影像上正視景物同時直視自己。也因此,在兼顧敘事邏輯、產業脈絡、視覺轉化與影像結構的前提下,如何讓作品中所凝結,似曾相識的尋常風景,文學地、人文地、思想地、準確地、情感地、節奏地娓娓道來,便成為我在拍攝與圖片編輯作業上的重要思考。
為了回應上述的想望,及形塑玉蘭花產業在社會結構下所延伸的文化觀察、產業問題與社群論述。個人嘗試在影像的抓取與建構上,透過實作將攝影學理所觸及的美學基礎、視覺要件與人文涵養,進行反覆的驗證與重組。同時在攝影集的圖片編輯過程中,適度援用蒙太奇理論中的對比、相似、衝突、隱喻等敘事手法,綜合時序、閱讀節奏、視覺延續、轉折等議題,以單頁留白、跨頁、對照、並聯式對照等設計實務,實踐上項之可能。即便觀者間普遍存在語言、文化、教育、專長、偏好、感知等合理性差異,惟以目前攝影集中經過編輯所載之作品,順向或逆向式的閱讀,均應無視覺混淆與錯誤理解之虞。至於印刷工程,為精確還原黑白攝影作品的豐富階調,則嘗試以600線三色印製。
個人長期涉入攝影創作與相關的連結思考之中,也因此深信攝影之所以動人,在於它不僅在現狀與存在於未來的各種可能性上,不斷透過發想與實踐,形塑對世界多元的看法,進而凝聚形成更堅實的共識與信仰。
而其演繹的觀察為;當我們面對一系列作品,可能產生牽引、衝擊、啟發或感動的原由,通常除了源自於作品題材發想、內容結構、表現形式和製作品質的優劣與否,仍尚包括了作者面對議題時的態度,及作者是否透過作品,對當代藝術、藝術評論、社會環境與文化現象提出了深刻而獨特的回應。
特別是在我長期參與的紀實攝影領域中,更讓我確信攝影像似穿透彼此的穿透鏡;透過觀看,讓我們有機會嘗試在對等的基礎上,正視與理解彼此的生存環境,與在上述環境中,人們如何勇敢地、無悔地面對生命困境所展現的生命姿態與熱能。
如同此一記錄關於玉蘭花產業的系列影像,筆者毫無強加個人主觀價值判斷、過度描寫或扭轉某些個別命運的積極性企圖,只期望它們足以提供觀者,對於台灣特有社會現象與文化型態的玉蘭花產業,更豐富細緻的觀看與想像,進而延伸更為深層柔軟的思考與對話。